国立中山大学回忆录 part4
高校拟人
我决定把广州岭南拎出来单独写一篇。
PS：中大的岭院、香港岭南、原来的广州岭南都是不同的意识体。
背景：中大和岭南的通信从美国被寄回到广州。
part4 中山大学和私立岭南大学
他于2012年广州霪雨霏霏的春季收到这些信。
它们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的加州。他对那里的印象仅余全年灿烂的阳光，而广州只有每年的夏季才有罕见的暖阳普照大地，其余时间皆被潮湿的水汽所覆盖。于是他更迷惑了。越洋快件的表面似乎还带着阳光的温度，顺着他的指尖一路攀升，再在空气里蒸腾殆尽。信件从褐色的包装里滑落，穿透六十年的光阴，在今日的尘埃里跌落在地。他看到自己的笔迹；他不由意外而惶恐地发现，自己时至今日还未忘记是谁保存着这些信。
「私立岭南大学先生：
我决定于11月搬迁至新校址，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您的博学多才，我仰慕已久。冒昧打扰，实在抱歉。只是我希望能够提前与您见一面，不知您意下觉得如何呢?我期待您的答复。」
而后又如何呢，他想起他们的初见。它就像他强拉下面子寄出的这封信一样，礼貌又疏离、充满了乏味的客套话。岭南放不下当年格致书院大家闺秀的架子，而1924年的他恰巧处于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中山手创、国民正统的傲气膨胀到了极致；因此他们并未深交，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邻居关系。这也是多年后想起，仍让他哭笑不得的事之一。
他们真正被称为传统意义上的知交已经是近十年后的事了。倭寇北侵，狼烟四起，内战连年，战火从东北烧到华北，再席卷到广阔的中原。他在华南守着自己的象牙塔偏安一隅，却心知战争不久便要蔓延到全国。黄埔连年在外征战，他们唯一一次相聚已是在六年以前。他想他这漫长的一辈子里，恐怕都忘不了那个烟花之夜。岭南罕见地喝醉了，他和中山医把她扶到窗前。那天晚上他们在夜空下并肩，于是烟花盛放，天际绽开灼灼星云；那时他还未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就像今夜窗前的烟花，璀璨夺目又稍纵即逝。岭南握住他的手腕，低声说着“愿天佑中华”；他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他不可自抑地想到“紫禁烟花一万重”的诗句，而今他与他的国家一样仍未老去；可是她已经离开了。
「......澄江暂是一处心安之地......虽条件简陋，却也无妨；只是锦城虽乐，不如还故乡。我日日对着滇地山水，总还是要想到广州的。」
1937年，战火终于穿过秦岭，烧到了华南一带。日军的轰炸机整日在岭南的天空盘旋，他仰望天空时总有机翼在他的脸上投下令人恐惧的阴影。夏季的广州，热浪整日烘烤着城市的每个角落；然而炸弹的威力明显比它们更为可怕。于是他看见自己的校舍在燃烧弹下化为灰烬，书本残破的纸张在废墟中扬起，再重重落地......他感到炸弹的热度扑面而来。他那时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8月，轰炸开始了。
第二年，广州在日军的铁蹄下沦陷了。他此时以无暇顾及太多，遵从当局的意愿西迁云南。同年，岭南大学迁至香港，借香港大学的校舍继续教学。他们的信件就是在覆盖半个中国的战火中开始往来。澄江与广州相距千里，他每日近乎抓心挠肺地想着自己自出现在这片土地以来就从未离开过的故乡，他曾经苦笑着想，如今真是“故乡今夜思千里”；而对于永远不会老去的学校来说，永远无法实现的“霜鬓明朝又一年”，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磨。就在这时，岭南的信件穿过他们中间相隔的重重阻碍，从珠江东岸溯流而上，到达终年潮湿的西南。他下意识翻阅手中的信件，试图找到战乱年代他们通信的记录；然而却寥寥无几。这也使他得以坚信，他在西南的深山里伏在灯下写的那些信，终究有一部分没有侥幸穿过战火，寄到香港；那些烽烟四起的日子里，他提笔写下的那些他自以为惺惺相惜的文字，还是被埋没进岁月的缝隙。而今他想要弥补，却怅然若失；他发现曾经一腔真情赋予的友人已在时间的洪流里沉没。
「今日政党虽未直接撤销我校，也难恢复从前荣光......往后分家，我也是自身难保，碍于身份、恐怕更无法与你见面......请多保重。」
1952年，山雨欲来的前夕，他大病不起，整日闭门不出；调整几乎抽去了他过去数十年辛苦积累起的根基，全国唯一的语言系被调走的痛苦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他满心倦怠，眼见自己的师生一路北上却又无力阻止，干脆躲在被子里谢绝见客。七个月的时间恍然如梦，待他在春季潮湿的空气里醒来时窗外已换上了康乐园的春景。他茫然无措，然后学生进来告诉他：原来的校园已经不属于他了；康乐园才是他新的居所。他便不再言语，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心下却清明得很，这园子的前主人怕是已长眠东湖，再回不来了。
回忆在晚霞映进落地窗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手中的信滑落在地，他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夜，他们还能在星空下促膝而谈；他回忆起那个相比起今日广州各高校之间纠缠晦涩的关系、爱恨都相当简单的时代。可是时间就是这样一去不复返，白云苍狗、世事多变，如今他也将抛下束缚他前行的记忆，顺着时间的洪流向前。......终究是回不去了，他恍惚地想。
TBC
